这场从政策驱动走向市场主导的转型，是否正渐入佳境？

 撰文 |宏海

 出品 | 零碳知识局

自2021年全国碳市场交易正式启动以来，中国这一世界最大碳市场已平稳运行近三年。

随着全球碳中和目标的提出和气候问题的日益紧迫，这一原本旨在以市场机制引导碳减排的制度安排，现阶段也已逐渐成为能源行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推动力。

目前，全国碳市场仅覆盖发电行业，而作为首先纳入交易市场“先锋队”，碳交易数据也早已成为其年度报表中的关键字，甚至逐渐为决定发电企业盈亏平衡、产业结构调整，甚至生存发展路径的重要变量。

在五月这个各大上市公司完成年报披露的时间节点，各发电巨头也纷纷晒出了自己的碳交易账单。这一年度成绩单，不仅反映出企业碳管理能力的差异，也为行业观察碳市场运行实效、判断政策传导机制是否顺畅，提供了难得的窗口。

令人好奇的是，发电企业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参与者，碳交易是否已经成为其新的利润来源？碳成本又如何倒逼传统能源提效降碳？

两极分化：

几家欢喜几家愁？

虽然部分企业未披露其碳排放交易支出金额，但我们根据已有数据可以算出2024年度28家发电企业在碳交易中的总收入达23.48亿元，总支出约22.69亿元，整体净收益超过3587万元。

整体来看，基本上所有发电企业在年报中都提到2024年再次实现碳减排，并列举出相关数据。实际上，这些发电企业每年降碳成果确实十分显著。

但是根据近30家发电企业碳交易数据统计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一个较为明显的特点：2024年各大发电企业具体的碳配额盈亏状况差异巨大。

※ 图表：28家发电企业碳交易情况

 来源：年报披露

详细来看，其中仅有5家企业碳排放交易利润达到亿元级别，2家企业盈亏勉强持平，剩余大多企业则表现出明显亏损。

从数据看，有3家企业在碳市场中实现了显著盈利，华电国际碳交易收入5.78亿元，支出7431万元，净赚超5亿元；国电电力收入6.63亿元，支出2.26亿元，净赚4.36亿元；豫能控股收入1.99亿元，支出3300万元，净利润1.66亿元。

另外，晋控电力、吉电股份、协鑫能科等发电企业营业外收入也有明显增长，其均表示营业外收入的明显提升原因主要是来源于出售碳排放资产收入。

而新中港和杭州热电虽然未披露其碳交易支出数据，但在年报中，新中港表示其营业外收入增长主要系碳排放权配额17.4933万吨的销售额；杭州热电也表示营业外收入本期发生额较上期增长84.75%，主要系本期碳排放配额出售利得增加所致。

值得注意的是，豫能控股在年报中表示CCER履约支出是其营业外支出增长的重要原因，这也能说明尽管其整体实现了盈利，但碳合规成本仍对其利润水平构成了不小压力。

这些企业共同点在于碳配额结余多、管理机制灵活、碳资产意识强，部分企业还通过碳交易平台出售富余配额获取收益。

相反，碳交易亏损最严重的几家企业，如华能国际亏损3.11亿元；粤电力A亏损3.05亿元；京能电力亏损近2.77亿元。

而这与其碳交易支出增长有明显关系，江苏国信、湖北能源、申能股份等企业年报中对于营业外支出增长都提到碳排放交易配额支出原因，皖能电力则表示，其营业外支出较上期增长52.89%，主要系碳排放权资产履约金额较大所致。

可以看出，这些亏损企业大多以煤电为主，数据可以说明，其碳资产管理水平相对滞后，在配额不足情况下，只能“高价补票”。

总体来看，全行业平均每家企业仅实现约179万元的碳交易利润，但标准差极大，有的盈利十分可观，有的亏损十分严重，呈现出极端“二八效应”：赚钱的是少数，“交学费”的是大多数。

虽然各发电企业之间碳交易差距较大可以看出背后存在碳资产管理能力极度分化的问题，但是我们不能忽略，这种差距也跟企业自身业务特点有较大关系。

煤电碳焦虑：

扩容临近，压力山大

通过年报可以看出，以煤电为主的企业，其碳交易利润表现基本全数亏损。

一方面，排放高，配额紧。煤电是碳市场中的“排放大户”，即便在分配时获得最多配额，仍常常不够用。

另一方面，随着风电、光伏发电渗透率不断提高，电网波动性显著提高，煤电被要求承担电力保供与调峰任务，实际运行时长远超计划，碳排超标在所难免。

此外，成本不可控，价格难传导。碳成本并未完全纳入电价，企业无法将支出向下游转嫁。

一位电力企业人士直言：“一边要保供不停机，一边要为排放买单，现阶段还很难两全。”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煤电企业纷纷另辟蹊径，探索“减碳不减产”的应对路径，多家煤电企业年报中都提到投资CCUS（碳捕集与封存）项目，减缓排放；推进供热联产与灵活性改造，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将煤电厂打造成“新能源调节电源”，获得政策支持；强化碳排核算能力，争取科学合理的配额分配。

但不论哪条路，背后都隐含一个共识，碳排放已成为煤电发展的“天花板”。

目前，全国碳市场仍只覆盖发电行业，但相关部门已明确提出，下一步将纳入钢铁、水泥、电解铝等高耗能行业，碳市场参与者“扩容”箭在弦上。

对发电企业而言，这一方面意味着外部交易对手将增加，市场流动性和碳价波动也将增强，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政策博弈空间变大。

一旦其他行业加入，碳配额的总盘子将重构。发电企业此前享有的配额盈余空间可能不再具备，而碳价若因供需失衡而上涨，煤电企业的碳成本也将随之“水涨船高”。

为应对这种变化，不少头部发电集团已开始提前布局碳资产管理，如成立碳资产管理公司，设专人负责配额交易与核算；引入碳成本内部核价机制，将碳价写入内部成本模型；开发碳配额预测模型、与第三方合作做碳价对冲。

这些措施使得部分企业已具备“碳金融”能力，能在制度边界内挖掘利润空间，而尚未布局者，则可能在市场扩容后被动挨打。

新型碳算盘：从配额管理到金融博弈

在碳约束长期化的大背景下，发电企业的增量逻辑也在悄然改变。

从前，企业看的是装机多少、上网电价，如今越来越多的发电集团开始将“碳资产”纳入盈利结构——碳价预测、配额交易、CCER项目申报，这些正成为部分企业的“新赛点”。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碳交易的“金融化”趋势愈发明显：国电投、华能等央企积极参与全国碳市场建设，并推进碳资产管理平台的开发；广东地区的企业参与了生态碳汇项目的交易，如通过CCER机制购买碳减排量；多家企业开始将CCER项目作为“减排抵价工具”用于政策合规。

随着《碳排放权交易管理暂行条例》出台在即，全国碳市场的“规则时代”也将到来，未来或将开放期货、期权等工具。届时，真正能理解市场机制、拥有碳资产运营能力的企业，才具备长期竞争优势。

本次统计的20家企业中，近一半处于亏损的表现反映出电力行业对碳市场尚未形成系统性的适应机制。但也正因如此，少数能从中赚到“第一桶金”的企业，更显得弥足珍贵。

对于发电企业而言，碳交易不应被视为一道“环保罚单”，而应理解为一次经济激励——谁能在减排中找到效率，谁就能在竞争中获得红利。

碳市场刚刚起步，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原文标题 : 碳交易下的发电巨头：在约束中寻找“增量空间”